爹爹教他识文断字,六岁时便将他送去村里私塾跟着先生做学问,只盼着儿子好好用功,将来考取功名做了大官,一家人便跟着享福了。可命运偏偏捉弄人,怪只怪他生的太好看,惹得歹人起歹念,大好前程便这样就葬送了。珠碧不愿回想往年时光,徒增伤痛。这些年来他早已学会笑脸逢迎,收起真心逢场作戏,将一颗心用蛛丝缠裹起来,再不让人知晓。而梦里的一切光景,也仅仅只在梦里。珠碧一觉睡到了午饭后,却在床上赖着不愿起来,小九小跑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床边,手里还攥把炒瓜子,“相公,我方才不是去前院呢吗,你猜我看见了甚么?”珠碧侧过身,用胳膊支撑起身子,拈过他手中几枚瓜子,放到唇边磕起来:“我怎么知道。”小九也不卖关子,扔掉手中瓜子皮:“您昨日下午调教的那个少年,不是最后交到鸨爷那去了嘛,爷毒打了他一顿,还把他挂出去了,中午才把人抬进来呢。”珠碧也吐掉瓜子皮:“哦?那他肯不肯从了?”“从了呀,啧,昨夜那些人指定凶得很,把人整个都玩脱了形,惨噢。”珠碧哼一声:“那小子不是挺能耐么,才一晚就认了?我还以为他真的宁死不屈呢。”“爷还说了,他长得不赖,大有调弄的余地,以后就跟着您学了,从今天开始。没准等会儿爷就领他过来了。”“……”过了不久,鸨头果然领了人过来,畏畏缩缩跟在后头,活像一只刚破壳的秃毛鸭子。珠碧挣扎着爬起来,虚弱地唤一声:“爹爹。”鸨头坐在床边,摸上他清晰印着巴掌印的脸蛋:“听说昨夜王爷弄得你浑身是伤,真苦了我的珠碧了。”珠碧顺势抱着他的手臂撒娇:“那爹爹把今日的场推掉好不好?奴家哪哪儿都好疼,真的经不住他们拨弄了…”鸨头斩钉截铁道:“今晚可不行,罗老板早早定了的,请了好几个大贾要来。那伙人是各地有名的生意人,推不得。”“那好罢…”鸨头一笑:“这才是乖儿子。”转头将那少年扯过来,对珠碧道:“今日将这兔崽子弄乖觉了,往后便是咱南馆的人了,你手段多,往后还是你来带他。”“是,珠碧知道了。”交代完一切,鸨头便走了,珠碧脸上的谄媚笑容立马消失得无隐无踪。盯着那垂头丧气的少年,珠碧哟一声,刻薄地一笑:“这不是昨日宁死不屈的大丈夫么?怎么还活着呐?”少年更觉羞愤欲死,没脸抬头看他了。他本想一死了之,可过了昨夜他才悲哀地发现,当一条人命卑贱到尘土里的时候,连支配自己生命的权利都不再有。南馆门外的那棵树生得太过狰狞,他被绑在树杈上一夜了,而这一夜,便是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。痛与羞辱交加,他哭,他求,可谁会怜惜他呢?不会有人的。一切的一切,每一瞬间,都是那样难熬。
他开始尝试咬舌自尽,剧痛袭来,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。可晨曦破晓,一束天光洒入昏暗的巷中,照在自己脸上,他才可悲地明白戏本说的咬舌自尽都是骗人的,人压根就咬不掉自己的舌头,更不可能失血而死。他只能屈服,只能认输,他不能以这么可笑的死法死去。只要活着,总还有希望的罢……南馆里的那些娼妓,不是活得很好么……也许珠碧说得对,那便不再反抗了……珠碧看他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,尽了兴,便不再寻乐子了,调整了一下坐姿,开口问道:“南馆给你取名了么。”少年摇摇头。珠碧沉思片刻:“自今日起,你便叫云霜罢。”少年并不答话,珠碧半晌得不来应答,心头火起,抓过床边方才喝茶的茶杯便扔过去,正中他肩头。“不知道应吗!听不懂人话?”少年本来浑身是伤头重脚轻,被砸得脚下趔趄,失了重心,一屁股瘫坐在地上。他哭了。泪珠一串串掉落在地,似乎又觉得丢脸,双手掩着面,泪水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来,不过半晌,压抑着痛哭起来。自从进了南馆到今日,不过才十日的光阴,可这十日,却是把所有耻辱一应都尝尽了。“……”珠碧看他浑身是伤,瘦小的身躯好似一捏就能碎了。不由得便想起自己来。“算了。你这一身伤的,我现在也教不了你甚么。”“你回去罢,好好养伤,十日后来这里找我。”云霜慢慢爬起来,抹掉脸上眼泪,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,珠碧望着他的背影,已再没了昨日的心高气傲。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南馆,本就毫无尊严可谈。珠碧在身后淡淡道:“既然想明白了,若要好好活着,往后莫再人前哭了,否则你出了我这萃月轩的门,迟早被他们玩死不可。”云霜胡乱抹干脸上泪水,头也不回直往外奔。奔着奔着,正与要回霁月轩的锦画撞了个满怀。锦画这人,不爱说话,为人却刻薄。累了一晚上正嫌没人出气呢,这小雏妓倒自己撞上来。锦画抬脚便朝他心窝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