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“我之前不以为意,是因为还没有轮到我。”
上官鸿信说得极为平淡,语调都无起伏,若不是凰后知他过往,真以为他在说一个陌生人。多年师徒一夕反目,记忆不堪细想,粗粗观望便觉悲凉。
天阴了,日光在云后躲躲藏藏。凰后的紫色长裙被风吹起,她携起裙角,绰约生姿地走过,高跟鞋踏在败将身上,一戳便是一个血洞。什么墨家巨子,什么羽国雁王,皆是感情玩弄的造物,展览起心底最深秘密,竟不过是些旧日伤疤。上官鸿信的心本该烂透了、蛀空了、烧净了,恨却还不够彻底,结局一死一伤能怪得了谁。
“不要告诉我,你连他的墓都不敢去看。”
她发话,俨然胜利者的姿态。
“否则跟你合作,显得是我的失策。”
上官鸿信不置可否。
“他知道吗?”
凰后看向他身边的默苍离。
“我知道。”默苍离说。
他的声音与凰后印象里别无二致,让她想起那个雨天里的剧烈爆炸,默苍离被雨水淋湿的脸。
“看来你找了一个完美的替代。”凰后嗤笑一声,这场面不胜讽刺,原来一具类似默苍离的壳就可给他安慰,“某种程度上你比巨子更病。”
“他虽然一心求死,到底还是活着。”
“但是你,上官鸿信,你徒有躯壳。”
默苍离的舌微微跃动。
他已很久没有找九算的麻烦,没想到他们竟一点也没有长进。既不了解他,也不了解上官鸿信。
十二
暴雨一连下了几日,台风掠过城市边缘,吹倒电线。上官鸿信有事外出,默苍离走不出这屋,室内便一直暗着。不过他也没什么用电的必要,有时坐在露台上看急雨飞坠,空气洗去闷热,一片清凉。
上官鸿信忙到深夜才回来,发上全是水滴。伞上的水扑在地面,湿了一大片。默苍离站在门内,披着件薄薄的空调衫,气息干燥。上官鸿信去浴室换衣服,出来时默苍离正在茶几上点蜡烛。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出来,家里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上官鸿信自己都不太有印象。室内亮起来,透明器皿里盛着黄色火焰,足下积攒几滴烛泪。默苍离推了一盏给他,睫下含着光点,将他眼里的琥珀色映得璀璨通明。
空气里渐有些微微的甜。上官鸿信终是想起这大概是某年霓裳好奇买下的香薰,只不过时间太久,香气几乎散尽。明明没有开窗,烛光却动摇,在默苍离侧脸上忽明忽暗,阴影一层镀过一层,慢慢加深。他垂下眼,长睫犯倦,整个人薄如纸张,稍一撩火便起燃。他像是要学飞蛾扑火,有种自我毁灭的病态美。
上官鸿信想,他这些天是不是从没睡过。
他斟酌几许,打破沉默。
“老师今天做了什么?”
默苍离拢着衫端坐,闻言看他一眼。问题太无聊,他不予作答。
上官鸿信走到他身边坐下,圈住默苍离的手腕。他能感觉到默苍离凸起的腕骨,那一截手臂像是汉白玉打造,触感很凉。
“老师今天有做什么吗?”上官鸿信又问一遍,靠在默苍离的肩上。默苍离承了他头颅的重量,身体往右一偏。上官鸿信本以为他要避开,已暗自收了力道,没想到那单薄的肩又递回来,他的发旋抵上默苍离的颈窝。两人顺着重量向后靠在椅背上。
“没做什么。”
他也不能做什么,除了等他回来。默苍离不动声色地看向上官鸿信,对方正低头玩弄他的手,顺着指尖一根一根捏过去,他像是在数默苍离手中有几节骨。他以前就常常这么做,只是数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数清楚。
“会无聊吗?”
默苍离眉心一动,说:“不会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上官鸿信不再数他的骨节,而是与他十指交握。他的手掌里有握枪留下的茧,还有一道贯穿的割伤。默苍离贴着他掌心如此想。记忆如此清晰,他自己也颇讶异。可能人对别人的保护就是会记的更深刻些。
那把刀本该捅进他的心脏,上官鸿信预先握住了刀刃,鲜血泉水一样冒出来,淋淋不竭。
默苍离觉得他实在太蠢,然而夜间办公时不经意想起,心尖却软。上官鸿信从不以这伤疤自喜,或许他认为这不值一提,但默苍离站在他背后指导课业时,目光并非停留在他笔下,关注的视线隐蔽如露水,日出则曦。
所以后来他也为他涉险,原因可能一半一半。一半因为他是雁王,一半因为他是上官鸿信。默苍离在枪林弹雨里把昏迷的羽国继承人抢出来,那一次他的运气好到预料不到。
“老师?”
“我在听。”
他的一心多用并不因病体而失效,世间少有人及他。
上官鸿信似是哼笑一声,在他颈边轻蹭两下,呼吸声放缓、再放缓。他忙碌了两天,已经累了。默苍离冰凉的指腹压上他的眼,果不其然,过度劳累的眼球在眼皮下隐隐颤动,眼周比别处皮肤要热